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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爱玲:必也正名乎

 

  我自己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,明知其俗而不打算换一个,可是我对於人名实在是非常感到兴趣的。作文网小编为大家精心准备了《张爱玲:必也正名乎》,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,如果想了解更多的写作技巧请继续关注我们出国留学网的作文栏目。

  我自己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,明知其俗而不打算换一个,可是我对於人名实在是非常感到兴趣的。

  为人取名字是一种轻便的,小规模的创造。旧时代的祖父,冬天兩脚搁在脚炉上,吸着水烟,为新添的孙儿取名字,叫他什么他就是什么。叫他光楣,他就得努力光大门楣;叫他祖荫,叫他承祖,他就得常常记起祖父;叫他荷生,他的命里就多了一点六月的池塘的颜色。除了小说里的人,很少有人是名符其实的,(往往适得其反,名字代表一种需要,一种缺乏。穷人十有九个叫金贵、阿富、大有)。但是无论如何,名字是与一个人的外貌品性打成一片,造成整个的印象的。因此取名是一种创造。

  我喜欢替人取名字,虽然我还没有机会实行过。似乎只有做父母的和岁下的塾师有這权利。除了他們,就数买丫头的老爷太太与舞女大班了。可惜這些人每每敷衍塞责;因为有例可循,小孩该叫毛头,二毛头、三毛头,丫头该叫如意,舞女该叫曼娜。

  天主教的神父与耶稣教的牧师也給受洗礼的婴儿取名字(想必這是他們的职司中最有兴趣的一部分),但是他們永远跳不出乔治、玛丽、伊丽莎白的圈子。我曾经收集过二三百个英国女子通用的芳名,恐怕全在這里了,纵有遗漏也不多。习俗相沿,不得不从那有限的民间传說与宗教史中选择名字,以致於到处碰见同名的人,那是多么厌烦的事!有个老笑话:一个人翻遍了《圣经》,想找一个别致些的名字。他得意扬扬告诉牧师,决定用一个从來没人用过的名字--撒旦(魔鬼)

  回想到我們中国人,有整个的云云五大字典供我們搜寻兩个适当的字來代表我們自己,有這么丰富的选择范围,而仍旧有人心甘情愿地叫秀珍、叫子静、似乎是不可原恕的了。

  适当的名字并不一定是新奇、渊雅、大方,好处全在造成一种恰配身份的明晰的意境。我看报喜欢看分类广告与球赛,贷学金、小本贷金的名单,常常在那里找到許多现成的好名字。譬如說"柴凤英"、"茅以俭",是否此中有人,呼之欲出?茅以俭的酸寒,自不必說,柴凤英不但是一个标准的小家碧玉,仿佛还有一个通俗的故事在她的名字里蠢动着。在不久的將來我希望我能够写篇小说,用柴凤英作主角。

  有人說,名字不过符号而已,没有多大意义。在纸面上拥护這一說者颇多,可是他們自己也还是使用着精心结构的笔名。当然這不过是人情之常。谁不愿意出众一点?即使在理想化的未來世界里,公民全都像囚犯一般编上号码,除了号码之外没有其他的名字,每一个数目字还是脱不了它独特的韵味。三和七是俊俏的,二就显得老实。张恨水的《秦淮世家》里,调皮的姑娘叫小春,二春是她的朴讷的姊姊。《夜深沉》里又有忠厚的丁二和,谨愿的田二姑娘。符号运动虽不能彻底推行,不失为一种合理化的反响,因为中国人的名字实在是过於复杂。一下地就有乳名。从前人的乳名颇为考究,并不像现在一般用"囡囡""宝宝"來搪塞。乳名是大多数女人的唯一的名字,因为既不上学,就用不着堂皇的"学名",而出嫁之后根本就失去了自我的存在,成为"张门李氏"了。关於女人的一切,都带点秘密性质,因此女人的乳名也不肯轻易告诉人。在香奁诗词里我們可以看到,新婚的夫婿当着人唤出妻的小名,是被认为很唐突的,必定要引起她的娇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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